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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潛志  (金)劉祁 撰

  ●目錄

  點校說明

  歸潛志序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卷十二

  卷十三

  卷十四

  歸潛志諸跋

  ●點校說明

  歸潛志是研究金代歷史的重要著作之一。

  作者劉祁,字京叔,號神川遯士,渾源人。生於金章宗泰和三年(一二0三),死於元定宗海迷失后二年(一二五0),年四十八。他的高祖劉撝,號南山翁,是金初天會元年(一一二三)的詞賦進士。他的祖父和父親也都作過官。父親劉從益官至御史大夫、應奉翰林文字。劉祁從八歲起,即隨祖、父游宦於南京(今開封),結識了不少名官顯宦和文人學士。他年青時曾考過進士,沒有中式。金末,他被元兵包圍於汴京(今開封),此後,歷盡艱辛,由河南、山東,輾轉兩千里回到了故鄉。這時,他有感於「昔所與交游,皆一代偉人,今雖物故,其言論、談笑,想之猶在目。且其所聞所見可以勸戒規鑒者,不可使湮沒無傳」,於是開始寫歸潛志,意在「異時作史,亦或有取焉」。(以上引文皆見歸潛志序)

  劉祁的寫作態度是嚴謹的,他在錄大梁事的結尾說:「嗟乎,此生何屬親見國亡?至於驚怖、勞苦萬狀不可數,迺因暇日,記憶舊事,漫記于編。若夫所傳不真及不見不聞者,皆不敢錄。」(見本書卷一一)足見,他所記載的,大都是他熟悉和親歷的人和事,很少有道聽途說的傳聞。同時,他的記載既不沒人之長,又不諱人之短,連他自己參與為叛將崔立立碑之事,都原原本本作了敘述,並坦率地承認,這是自己「年少之過」(見本書卷一二錄崔立碑事)。對比元好問在外家別業上梁文中的文過飾非態度,何啻千里之別?這就大大加強了本書在記載方面的可靠性。

  元代的史官,在研究了有關金朝的史料之後說:「凡叢言、松漠記、張棣金志等書皆無足取。」(金史卷一世紀)而認為「劉京叔歸潛志與元裕之壬辰雜編二書,雖微有異同,而金末喪亂之事猶有足徵者焉」(金史卷一一五完顏奴申傳)。金史不僅對金代兵制的批評(見卷四四兵志),對金末近侍權重的批評(見卷一一一完顏訛可傳),對南渡後宰執的批評(見卷一一五完顏奴申傳)等全取本書,而且哀宗本紀的大部分記載亦基本取自本書錄大梁事。此外,李之純、趙秉文、王鬱等人本傳,也都明顯地取材於本書,足見前人對此書十分重視。

  清四庫館臣曾列舉了不少事實,說明本書在考史方面的價值。例如元史卷二太宗紀載:「四年壬辰春正月戊子,帝由白坡渡河。庚寅,拖雷渡漢江……」而本書則明確記載,「正大八年辛卯十一月,余居淮陽,北兵由襄漢東下,時老祖母、老母在南京,趨往省焉。」(見本書卷一一錄大梁事)則拖雷渡漢江在辛卯,不在壬辰。這與姚燧牧菴集、蘇天爵名臣事略的有關記載是相吻合的,可以証明元史的記載有誤。其他如年月、姓名、字號、官爵等與史不合者亦有不少,這些都足資互相印證。特別在元好問的壬辰雜編早已亡佚的今天,本書在研究金史方面的價值就更加突出了。

  本書於元至大年間曾由劉祁的同鄉孫和伯首次刊行,共十四卷,但流傳不多,一般鈔本大都只有八卷。北京圖書館藏有一明抄本,雖「錯誤、脫繆殆不可讀」(見該書何煌跋)但仍可大體反映出元本的面貌。清乾隆四十四年(一七七九),鮑廷博從萊陽太守趙起杲處,鈔得十四卷本,并用文瑞樓、抱經堂諸本互校,又「略采宋史、中州集及諸家雜說以疏其異」(見本書末所附鮑氏跋語),將本書刻入知不足齋叢書。實際上,鮑廷博除作了上述工作外,還廣搜羣書,在有關記載之後,分別附錄了李之純(屏山)的重修面壁菴記、趙秉文(周臣)的和擬韋蘇州詩、元好問(遺山)的外家別業上梁文、郝經的辨磨甘露碑詩,以及劉祁的三篇逸文:書證類本草後、遊西山記、遊林慮西山記等。書的結末,還附錄了有關本書的一些重要題跋,大大增加了本書的使用價值。嘉慶十八年,黃丕烈從經義齋書坊得一張青芝抄錄八卷本歸潛志(簡稱張本)「取歸與舊藏本對」,「實優于向所藏者」。(黃丕烈藏本跋,見本書附錄)後又從這個書坊取得十四卷抄本,統校一過。嘉慶二十二年,黃丕烈又請對金史頗有研究的施國祁以此本和知不足齋叢書本歸潛志進行了復校,證明,此抄本「與鮑刻略同」(施國祁跋,見本書附錄)。由此我們可以確定,知不足齋叢書本歸潛志是比較可靠和完備的本子。

  這次整理,即以鮑氏知不足齋叢書本為底本,校以何煌校明抄本、黃丕烈、施國祁校本和武英殿聚珍本。

  (一)凡鮑氏所加按語、注釋、附錄等,足資參攷者,皆予保留。

  (二)聚珍本亦有一些頗有見地的案語,凡與底本按語不重複者,一併收錄,只把「案」字加了方括弧,以資區別。

  (三)凡這次整理所加校語等,都加了圓括弧。

  (四)這次整理,除原書錄大梁事、錄崔立碑事、辯亡,及所附錄的長文進行分段外,其它均按原段落起迄。

  (五)底本避康熙名諱,凡「玄」字皆寫作「元」,這次整理皆予復原。

  (六)本書最後增錄了四庫全書歸潛志提要、黃丕烈和施國祁跋,以便參攷。

  限於水平,整理中的缺點、錯誤,望讀者指正。

  趙守儼同志在百忙中審閱了本書一部分,指正良多;啟功先生為本書題寫了書簽,謹誌謝忱。

  崔文印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歸潛志序

  余生八年,去鄉里,從祖父游宦于大河之南。時南京為行宮,因得從名士大夫問學。不幸弱冠而先子歿。其後進于有司,不得志,將歸隱于太皞之墟。一旦遭值金亡,干戈流落,由魏過齊入燕,凡二千里。甲午歲,復于鄉,蓋年三十二 【 一作三】 矣。

  因思向日二十餘年間所見富貴權勢之人,一時烜赫如火烈烈者,迨遭喪亂,皆煙銷灰滅無餘,而吾雖貧賤一布衣,猶得與妻子輩完歸,是亦不幸之幸也。由是 【 以】 【 (據聚珍本補)】 其所以經涉憂患與夫被攻劫之苦、奔走之勞,雖飯蔬飲水,囊中無寸金,未嘗蔕諸胸臆。 【 (按黃丕烈、施國祁校作「未嘗蒂諸胸中」)】 獨念昔所與交游,皆一代偉人,人雖物故,其言論、談笑,想之猶在目。且其所聞所見可以勸戒規鑒者,不可使湮沒無傳,因暇日記憶,隨得隨書,題曰歸潛志。「歸潛」者,予所居之堂之名也。因名其書,以誌歲月,異時作史,亦或有取焉。

  歲乙未,季夏之望,渾源劉祁京叔自敘

  歸潛志 元明史料筆記叢刊 (金)劉祁撰,崔文印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6第一版,1997.12第二刷

  ●歸潛志卷第一

  金海陵庶人讀書有文才,為藩王時,嘗書人扇云:「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人知其有大志。正隆南征,至維揚,望江左賦詩云:「屯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吴山第一峰。」其意氣亦不淺。

  宣孝太子,世宗子,章宗父也,追諡顯宗。好文學,作詩善畫,人物、馬尤工,迄今人間多有存者。

  章宗天資聰悟,詩詞多有可稱者。宮中絕句云:「五雲金碧拱朝霞,樓閣崢嶸帝子家。三十六宮簾盡捲,東風無處不揚花。」真帝王詩也。翰林待制朱瀾侍夜飲詩云:「夜飲何所樂,所樂無喧嘩。 【 一云「所樂靜無嘩」。】 三杯淡酉靈醁,一曲冷琵琶。坐久香成穗,夜深燈欲花。 【 「夜深」一作「夜闌」】 陶陶復陶陶,醉鄉豈有涯?」聚骨扇詞云:「幾股湘江龍骨瘦,巧樣翻騰,疊作湘波皺。金縷小鈿花草鬬,翠絛更結同心扣。 【 一作綬。】 金殿日長承宴久,招來暫喜清風透。忽聽傳宣須急奏,輕輕褪入香羅袖。」 【 (按,黃丕烈、施國祁校本按云:「此蝶戀花雙調詞也,「招來」文上疑脫「背地」二字)】 又擘橙為軟金盃詞云:「風流紫府郎,痛飲烏紗岸。柔軟九回腸,冷怯玻璃盌。 【 一作盞。】 纖纖白玉葱,分破黃金彈。借得洞庭春,飛上桃花面。」嘗為鐵卷行數十韻,筆力甚雄。又有送張建致仕歸、吊王庭筠下世詩,具載飛龍記中。

  豫王允中 【 (按考金史卷八五世宗諸子傳,樂善老人當為完顏允成。此作允中,蓋偶誤)】 世宗第四子也。好文,善歌詩,有樂善老人集行於世。

  密國公璹 【 按,金史本名壽孫,世宗賜名。】 字仲寶, 【 按金史字仲實,一字子瑜。】 世宗之孫,越王允 【 【 常】 】 【 功】 【 (據聚珍本改)】 之子也。幼有俊才,能詩,工書,自號樗軒居士。宣宗南渡,防忌同宗,親王皆有門禁。公以開府儀同三司奉朝請。家居止以講誦、吟詠為樂。時時潛與士大夫唱酬,然不敢彰露。正大間,余入南京,因訪僧仁上人,會公至,相見欣然。其舉止談笑真一老儒,殊無驕貴之態。後因造其第,一室蕭然,琴書滿案,諸子環侍無俗談,可謂賢公子矣。乃出其所藏書畫數十軸,皆世間罕見者。後余適陳,送以二詩,甚佳。又為予先子集作後序。一時文士如雷希顏、元裕之、李長源、王飛伯皆遊其門。飛伯嘗有詩云:「宣平坊裏榆林巷,便是臨淄公子家。寂寞畫堂豪貴少,時容詞客听琵琶。」蓋實錄也。天興初,北兵犯河南,公已臥疾。予候之,因論及時事,公曰:「敵勢如此,不能支,止可以降 【 (按,聚珍本此下有「心從順」三字)】 ,全吾祖宗;且本 【 【 邊塞】 】 【 夷狄】 【 (據黃丕烈、施國祁校本改)】 ,如得完顏氏一族歸我國中,使女直不滅,則善矣,餘復何望?」爾後數月薨。 【 按,元好問所作如菴詩文序,璹以天興壬辰五月薨,春秋六十一。】 五子,幼曰守禧,字慶之,年少,亦有俊才,作詩與字畫亦可喜。狀貌白皙, 【 【 丰】 】 【 風】 【 (按本書卷三烏林答爽條作「風神」,明抄本作「風」,今據改)】 神秀徹如仙人,公特鍾愛。嘗會予,指其書畫曰:「將以付斯人。」公薨,崔立之變,皇族皆聚於禁中。將北遷,慶之病死,年未三十。公平生詩文甚多,晚自刊其詩三百首、樂府一百首,號如菴小藳,趙閑閑序之,行於世。其佳句有聞閑閑再起為翰林云:「蓮燭光中久廢吟,一朝超擢睿恩深。四朝耆舊大宗伯,三紀聲名老翰林。人道蛟龍得雲雨,我知麋鹿強冠襟。寶巖谾谷西窗夢,不信秋來不上心。」又,過胥相墓云:「亭亭華表立朱門, 【 「立」,中州集作映。】 始信征南宰相尊。 【 「征南」,中州集作「征西」。】 下馬讀碑人不識,夷山高處望中原。」甚有唐人遠意。又,絕句:「孟津休道濁于涇,若遇承平也敢清。河朔幾時桑柘底,只談王道不談兵。」不可謂無志者也。

  趙學士秉文,字周臣,磁州滏陽人。少擢第, 【 按金史,大定二十五年進士。】 作詩及字畫有名。王庭筠子端薦入翰林。因言事忤旨,外補。後再入館,為修撰、待制,轉禮部郎中。出典岢嵐、平定、寧邊三郡。 【 【 [案]】 金史本傳,秉文以言事由翰林修撰出典平定、寧邊二郡,未嘗出典岢嵐。其同知岢嵐州軍事,猶在未召入為修撰之前。元好問中州集傳亦與本傳同,與此互異。】 南渡,為直學士,遷侍讀,拜禮部尚書,致仕。再起為禮部,改翰林學士。天興改元夏五月卒, 【 按元本作夏四月卒,考元遺山撰墓志云,卒于五月十二日。予家有閑閑手書詩一卷,後遺山跋語亦云五月十二日下世,今據以改正。】 年七十三。 【 按金史卒年七十四。】 公幼年詩與書皆法子端,後更學太白、東坡,字兼古今諸家學。及晚年,書大進。詩專法唐人,魁然一時文士領袖,壽考康寧爵位,士大夫罕及焉。性疎曠,無機鑿。治民鎮靜,不生事。在朝循循無異言。家居未嘗有聲色之娛,夫人卒,不再娶。斷葷肉,麤衣糲食不卹也。酷好學,至老不衰。後兩目頗昏,猶孜孜執卷鈔錄。上至六經解,外至浮屠、莊老、醫 【 【 學】 】 【 藥】 【 (據明抄本及聚珍本改)】 丹訣,無不究心。其所著有太玄解、老子解、南華指要、滏水集、外集,無慮數十萬言。自號閑閑居士云。

  李翰林純甫,字之純,宏州襄陰人。祖安上,嘗魁西京進士。父采仲文,卒于益都府治中。公幼穎悟異常兒。初為詞賦學,後讀左氏春秋,大愛之,遂更為經義學。踰冠, 【 一作始冠。】 擢高第, 【 按金史,承安二年經義進士。】 名聲燁然。為文法莊周、左氏,故其詞雄奇簡古。後進宗之,文風由此一變。又喜談兵,慨然有經世志。泰和南征,兩上疏,策其勝負。章宗咨異,給送軍中,後多如所料。宰執奇其文,薦入翰林。及北方兵起,又上疏論事,不報。宣宗南渡,再入翰林。時丞相朮虎高琪擅權,擢為左司都事。公審其必敗,以母老辭去。俄而高琪誅死,識者智之。再入翰林,連知貢舉。正大末,由取人踰新格,出倅坊州。未赴,改京兆府判官,卒于南京,年四十七。公為人聰敏,於學無所不通。少自負其才,謂功名可俯拾,作矮柏賦,以諸葛孔明、王景略自期。由小官上萬言書,援宋為證,甚切。當路者以迂闊見抑,士論惜之。中年,度其道不行,益縱酒自放,無仕進意。得官未嘗成考,旋即歸隱。居閒,與禪僧、士子遊,惟以文酒為事。嘯歌袒裼,出禮法外,或飲數月不醒。人有酒見招,不擇貴賤,必往,往輙醉。雖沉醉,亦未嘗廢著書。至于談笑怒罵,燦然皆成文理。天資喜士,後進有一善,極口稱推,一時名士,皆由公顯于世。又與之拍肩爾汝,志年齒相歡。教育、撫摩,恩若親戚。故士大夫歸附,號為當世龍門。嘗自作屏山居士傳,末云:「雅喜推借後進」。如周嗣明、張瑴、李經、王權、雷淵、余先子姓名劉從益、宋九嘉,皆以兄呼。而居士使酒玩世,人忤其意,輙嫚罵之,皆其志趣也。其自贊曰:「軀幹短小而芥視九州,形容寢陋而蟻蝨公侯,語言蹇吃而連環可解,筆札訛 【 【 廢】 】 【 癡】 【 (黃丕烈、施國祁校本云,「張校「廢」為「癡」。聚珍本同,今據改)】 而挽回萬牛。寧為時所棄,不為名所囚。是何人也耶?吾所學者凈名莊周。」晚自類其文,凡論性理及關佛老二家者,號內藳,其餘應物文字如碑誌、詩賦,號外藳,蓋擬莊子內外篇。又解楞嚴、金剛經、老子、莊子,又有中庸集解、鳴道集解,號為中國心學西方文教,數十萬言。嘗曰:「自莊周後,惟王績、元結、鄭厚與吾。」此其所學也。每酒酣,歷歷論天下事,或談儒釋異同,雖環而攻之,莫能屈。世豈復有此俊傑人哉。

  附錄:李純甫 重修面壁菴記

  ○附錄:李純甫 重修面壁菴記   【 大金興定六年二月屏山居士李純甫撰】

  屏山居士,儒家子也。始知讀書,學賦以嗣家門;學大義以業科舉。又學詩以道意,學議論以見志,學古文以得虛名。頗喜史學,求經濟之術;深愛經學,窮理性之說。偶於玄學似有所得,遂於佛學亦有所入。學至佛則無可學者,乃知佛即聖人;聖人非佛,西方有中國之書,中國無西方之書也。吾佛大慈,皆如實語,發精微之義於明白處,索玄妙之理於委曲中。學士大夫猶畏其高而疑其深,誣為怪誕,詬為邪淫,惜哉。龍宮海藏,琅函貝葉無慮數千萬言,頂之而不觀,目之而不解。且數百年老師宿德,又各執其所見,裂於宗乘,汩於義疏,吾佛之意掃地矣,悲夫。

  梁普通中,有菩提達摩大士自西方來,孤唱教外別傳之旨,豈吾佛教外復有所傳乎?特不泥於名相耳。真傳教者非別傳也,如有雅樂,非本色則不成宮商;如有甲第,非主人則不知戶庭。自師之至,其子孫徧天下,多魁閎磊落之士,碩大光明,表表可紀。劇談高論,逕造佛心。漸于義學、沙門,波及學士大夫,潛符密契不可勝數。其著而成書者,清凉得之以疏華嚴,圭峯得之以鈔圓覺,無盡得之以解法華,潁濱得之以釋老子,吉甫得之以注莊子,李翶得之以述中庸,荊公父子得之以論周易,伊川兄弟得之以訓詩書,東萊得之以議左氏,無垢得之以說語論孟,使聖人之道不墮於寂滅,不死於虛無,不縛於形器,相為表裏如符券然。雖犴夫愚婦,可以立悟於便旋顧盼之頃,如分餘燈以燭冥室,顧不快哉!道冠儒履皆有大解脫門,翰墨文章亦為游戲三昧,此師之力也。

  新學晚生,愧無以報,今因少林主人志隆命其侍者海凈問訊屏山,曰照了居士王知非暨劉菩薩并其徒儲道人重修面壁菴,既已落成,請記其歲月。時大金興定四年中元之前一日也。

  隨喜之餘,又洗手焚香,而為之贊曰:

  玄關未啟,玉鏁生苔。靈臺未洗,金鏡塵埋。鐵牛穿鼻,石女懷胎。孰為具眼?鼻祖西來。舟行萬里,禪心如灰。壁觀九年,梵音如雷。不戒而戒,不齋而齋。一衣一鉢,五葉花開。或杖或拜,或嗔或舞,聲欬惕眉,顰呻舉武。或咄或咦,或吽或普,柏樹藥欄,燈籠露柱。彈指張弓,吹毛擊鼓。跌宕形容,逕庭言語。太漫汗中,剔渾淪處。有者箇在,又恁麼去。津然可口,如甘露漿。薰然入骨,如薝蔔香。如發管鑰,如施印章,金仙海藏,同時放光。竊吾糟粕,貸吾粃糠。粉澤孔孟,刻畫老莊。八萬四千,清凉道揚,屏山說破,誰取承當。 【 按,屏山文字傳世絕少,偶從碑本錄附,以見一斑。】

  雷翰林淵,字希顏, 【 按中州集,別字季默。】 應州渾源人,與余同里閈,且姻家也。父思西仲,名進士,仕至同知北京轉運司。註易行于世。公幼喪父,以孤童入太學,讀書晝夜不休。雖貧甚,不以介意。 【 按金史,希顏,西仲季子,庶出。三歲喪父,不為諸兄所齒,七歲乃發憤入太學讀書。】 從李屏山遊,遂知名。俄中高第,調涇州錄事。坐高庭玉獻臣之獄,幾死。後改東平,遷東阿令,授徐州觀察判官。興定末,召為英王府文學。 【 英王,中州集作荊王。按金史,宣宗第二子守純本名盤都,貞祐元年封濮王,興定三年進封英王。至哀宗正大元年始進封荊王,則興定末當稱英王,中州集稱荊王者誤也。】 俄入翰林,為應奉。拜監察御史,言五事,稱旨。又彈劾不避貴臣,出巡郡邑,所至有威譽,凡姦豪不法者,立箠殺之。坐此,為小人所訟,罷去。 【 按,淵在蔡州杖殺五百人,時號「雷半千」。坐此為人所訟,罷去。】 久之,起為太學博士、南京轉運司戶籍判官,遷翰林修撰。一夕暴卒,年四十八。 【 按遺山集希顏墓誌云年四十六。 【 案】 金史本傳亦云四十八,與此志同。元好問雷希顏墓銘卒年四十六,與此志異。】 公博學有雄氣,為文章專法韓昌黎,尤長于敘事。詩雜坡、谷,喜新奇。好收古人書畫、碑刻藏于家,甚富。喜結交,凡當途貴要與布衣名士,無不往來。居京師,賓客踵門,未嘗去舍。後進經公品題以為榮。家無餘貲,及待賓客,豐腆甚。莅官,喜立名。初登第,攝令遂平,一邑大震。嘗笞州魁吏,州檄召,不應,罷去。後凡居一職,輙震耀。亦坐此,仕不達,然士論未嘗不壯之。嘗為文祭高公獻臣,其詞高古,一時傳誦。工于尺牘,辭簡而甚文,朋友得之,輙以為珍藏。發書頃刻數十軸,皆得體可愛。在館,與諸同年友制辭,皆摘其不及以箴之。如誥商衡平叔云:「將迎閒有,亦須風節之自持。」誥聶天驥元吉云:「讀書大可益人,宜勤講學。」少年賦松菴詩曰:「菴中偃臥龍,閱世鬚髯古。人天共護持,半夜起風雨。」過華山懷陳希夷云:「五季乾坤半晦冥,先生有意俟澄清。■〈鼻勾〉■〈鼻勾〉四十年來睡,開眼東方日已明。」又梅影云:「維摩丈室冷于冰,千劫蕭然無盡燈。天女散花愁不寐,夜深高髻影鬅鬙。」人皆傳之。初善李屏山,後善馮公叔獻,後善高公獻臣,最後善趙公周臣、陳公正叔。早與余先子交,嘗同鄉校,同太學,後同朝。先子歿,公寄挽詩有云:「鄉校連裾春誦學,上庠同榻夜論心。」余因請為墓誌。迄今,予家有公書簡甚多也。善飲啖, 【 然】 【 (據明抄本補)】 未嘗見大醉。酒間論事,口吃而甚辯,出奇無窮,此真豪士也。

  宋翰林九嘉,字飛卿,夏津人。少遊太學,有詞賦聲。從屏山遊,讀書、為文有奇氣,與雷希顏、李天英相埒也。至寧初,擢高第,歷關中四邑,以能稱。 【 按金史,四邑為藍田、高陵、扶風、三水。】 召補省掾,為當軸者所忌,求去。已而為延安帥府所辟,充經歷官,召為南京右巡院使,風采甚著。以不能事權要,罷官。俄入翰林,為應奉。得風疾,引去。遭亂北還,道病歿, 【 按,中州集云,正大中病失音,廢居,歿于癸巳之禍。】 年未五十,士大夫惜之。飛卿為人剛直, 【 【 英】 】 【 豪】 【 (據明抄本、聚珍本改)】 邁不羣,能政能文,甚為時望所屬,不幸中以病廢,哀哉。初,召至南京,時屏山亦在,予每從之遊。亂後,予居八仙館,與飛卿相邇,日相見屬和,其詩猶在予橐中。少時題太白泛月圖云:「江心月影盡一掬,船頭杯酒盡一吸。夜深風露點宮袍,天地之間一李白。」可想見其意氣也。文辭簡古,法宋祁新唐書。惜乎為吏事所奪,不多著。性不喜佛,雖從屏山遊,常與爭辯。在關中時,因楊煥然赴舉,書與屏山薦之,曰:「煥然,佳士,往見吾兄,慎無以佛老乃嫚之也。」 【 二句似有脫誤。】 屏山持之,示交遊以為笑。其後西行,予以序送之,備論其守道不回,今茲云亡,豈復見此挺特之士乎? 【 按,中州集云,飛卿不喜佛法,自言平生有三恨,一恨佛老之說不出於孔氏前,二恨辭學之士多好譯經潤文,三恨大才而攻異端。其題蓮社圖詩云:「惟有淵明挽不來。」蓋自況耳。】